我常想，如果能夠搞清楚，真正需要工作的問題是什麼，工作就已經完成了一半。
我問朵拉她想要工作的項目，她給我一個清單： * 她擔憂之前讓她瘋狂的幻覺會再度出現 * 因為疫情，在家工作，她非常煩悶 * 她的人生已經沒什麼機會（因為過去錯失了機會） * 她沒有力氣出去造訪朋友，無法與人的連結 * 她無法像從前一樣的運動或跳舞 （這個從前是40年前） * 她身體虛弱，很不可靠 * 她目前的工作，乏味無聊沒成就感
聽著聽著，我記得上星期，上上星期，以及數不清的次數，朵拉所抱怨的事項幾乎是可以複製貼。
這是一份對自己失望的清單。朵拉的眼光沈浸在對自己人生的不滿和自我批判當中。和昨天比較，和更加年輕的自己比較，她每況愈下。她負面的思維正在把身體抽乾壓垮。
她一直在等，等到自己有了她所想要的一切：年輕的身體、健康以及她喜歡的工作，還有親密關係，她才能夠快樂。她等著等著，不知不覺就老了。這一切都沒有發生。
進入六十歲的她，似乎行將入木，心如死灰，而且充滿恐懼，覺得自己的人生失敗透頂。
她無法愛這樣的自己。
昨天的體力不錯，她出去購物，還在公園走了一個小時。但是今天又不行了，她癱軟在家，無法出門找朋友。她討厭這樣虛弱的自己。
靈光乍現，我突然明白她真正該工作的問題是什麼？
「朵拉，」我說，「你的體力比我好多了。我前一陣子大病一場，每天只能遛狗10分鐘，然後就氣喘乏力，現在恢復了一些，頂多也就是半小時散步，某些日子還會退步，連散步都沒力氣。我怪我的身體嗎？我怨我自己把身體搞壞嗎？ 」
不是，我接受我自己今天就只能如此，10分鐘就10分鐘，半小時就半小時，絲毫不行就不行。這就是今天我的狀態。我接受。我得讓自己休息，養好身體。我從前可以諮商一整天，現在一小時就得休息，眼睛視差太嚴重，盯著銀幕看久就暈。但我不必跟從前比較，打擊自己。我身體已經在受苦了。
我當然知道自己熬夜趕稿，很蠢，年紀不輕，體力還消耗過度，長期下來身體就垮了。我已經學到厲害的教訓。我的視力可能會恢復，也可能不會。怎麼辦呢？這就是我的現況。就算我做了蠢事讓自己生病，我還是得更愛自己。至少從我的疾病帶來的境遇學到一些事，療癒對於自己沒有神速恢復的失望與不耐煩。
慢下來，我學習慢下來，每天只要有一點點進步就好，就算靜止也OK。我很感恩我還有一隻眼睛可以開車。
如果我們要等到健康、工作、愛情都到位了，才能夠喜歡自己，那麼我們的人生大部分時候都會很悲慘。」
～「你想不想能夠無條件的愛並且接受自己呢？」我問朵拉。
～「我想。」朵拉的眼睛濕了，她拿起手絹拭淚。她的確對自己失望又不耐煩。
我完全懂。
今天的工作將會很棒！因為朵拉說：「我想」。我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一半。 「無條件接受自己」會讓自己所有的部分，放下刀劍，回到和諧。內在的和諧，Harmony，是身心靈互相接納團抱，安心休養。
圖：江賢二畫作，台東美術館展覽
